创作者说｜Lemaire 与它的设计师，为何能相互成就？

「如果可以，我希望自己能多了解一些越南文化。」11 月初，Sarah-Linh Tran 在北京三里屯瑜舍的酒店餐厅接受《T》中文版采访时，这样告诉我。她回忆道，第一次随父亲回越南是 13 岁，第二次回去则已是去年冬天。她不明白自己身上哪一部分是越南的，但一种熟悉的舒适感促使她想再回去看看。

我从越南杂志《E Magazine》今年 2 月刊对 Tran 的专访中读到了关于她去年越南之行的细节：她从昆仑群岛（Côn Đo）前往胡志明市，到了河内，接着前往枚州（Mai Châu）、沙巴（Sa Pa）探访少数民族。在那里，她体验了刺绣、靛蓝染色等传统工艺。「第一天抵达胡志明市区时，我感到疯狂，因为这座城市如此忙碌：一切似乎都在同一时间发生。那么多人，到处都是颜色。这里有些东西让我觉得自己的确还活着。」她说。

Sarah-Linh Tran，2023 年 12 月 4 日摄于巴黎，

由 Christophe Coënon 拍摄

Tran 是一个巴黎女人。我是说，她切中了「巴黎女人」这一意象的设定：妆容自然，黑色长卷发垂落至胸前，额前的发梢时不时会挡住清澈的眼睛；她身材娇小，极为清瘦；衬衫袖子卷至肘部，一根细窄的皮革腰带随意地捆在腰间。「不好意思，这里总是乱乱的。」拍摄肖像时，她边整理裙腰边略带歉意地说。

「巴黎女人」是一种集体想象的结果，象征那些随性却优雅，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却能掌控自己生活的女性；有点陈词滥调，但又精准概括了某一类型，用法国作家 Jean-Louis Bory 的话来说 ——「没人见过她，但所有人都了解她」。但 Tran 身上还有些别的东西，可能是一种东方的谦逊、含蓄和彬彬有礼。这或许与潜藏在她天性里的「距离感」有关，接受《E Magazine》采访时她说：「我觉得在越南人与人之间有一定的距离，但我喜欢这样。这个距离是必要的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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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较于正襟危坐，Tran 更偏好随意自然的氛围，

2023 年 11 月 5 日摄于北京

Tran 在巴黎出生，由身为插画家的母亲与摄影师继父带大。她的房间里，摆满了母亲收藏的 20 世纪 50 年代至 80 年代的儿童书，这些插图精美的读物培养了她的想象力、阅读品位，还有对叙事的喜爱，教会她如何始终对周围的世界保持好奇。

这种好奇一直延续到 Tran 的大学时期 —— 在纽约大学（New York University）学习英语专业后，她在尤金朗文理学院（Eugene Lang College The New School for Liberal Arts）修读了一年文理学位（liberal arts），这是一门注重基础文理的课程，涉及政治、文学、电影、大众媒体。她在纽约和巴黎的画廊、摄影工作室实习过，随后进入出版业，想成为一名艺术书籍编辑。在不到 20 岁的年纪，她已经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工作 —— 直到与 Christophe Lemaire 相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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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 Lena Emery 拍摄‍

「那时，我还很年轻。」Tran 回忆道，「我们有很多共同爱好，经常交流有关电影、摄影和时尚的话题。我们很快就变得亲密。」那时，Christophe 还在 Lacoste 任职，二人会互相分享关于法国导演候麦作品的想法。2009 年之后，Tran 越来越多地参与 Christophe Lemaire 的品牌工作。一开始，她多是要搜集大量图片为品牌建立一个丰富的参考库。后来，她开始负责品牌的官方网站，再到品牌标识设计、秀场地址选择、选角 …… 乃至整个品牌视觉形象的构建。

她听上去对视觉内容更敏感。「开始时是这样的。这也是我与 Christophe 互补的原因。」她解释道。在她看来，Christophe 属于「学院派」设计师 —— 他们习惯于通过草图表达想法，知道怎么创作新的板型，怎么与工作室的工匠沟通。「而我们一起工作则可以拥有更当代的愿景，我们需要用 360°的视角，知道服装如何展现，时装秀如何设计，信息如何传达。」Tran 说。他们的使命是将自己的敏感性融入品牌传播的方方面面。

服装技术层面的事情也愈发使她着迷，「有点迷上了」。加入品牌时，她才 21 岁，没有时尚行业的背景，也没有相关的服装制作知识，如何给制板师传达自己想要实现的效果成了她的难题。她必须观察、学习：如何与工匠沟通缝线方式，如何选择面料，研究面料悬垂的效果。「我必须表现出我很自信，尽管我并不。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挑战，但我和 Christophe 对我们想做的事情非常有信心。」她说。

2014 年，Christophe 卸任 Hermès 女装设计师一职，将全部心力投入自己的品牌。2015 秋冬女装秀前，他在接受《纽约时报》采访时谈及此事：「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…… 但这也是一种挑战我们的方式，它告诉我们，好吧，Lemaire 需要我这样做 —— 几季以来，Lemaire 不断发展壮大，销售额也在不断增长。我们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。」尽管 Tran 此前已为品牌工作了 5 年，但她从 2015 年秋冬开始才正式成为 Lemaire 联合创意总监，与这位创始人一齐在秀后谢幕。「那时我太害羞了。」她笑道，「品牌那时从 Christophe Lemaire 更名为 Lemaire，也是因为我们想强调一个家庭（姓），而非一个人（名）。这个家庭里包括我，也包括其他人，它关乎一种团队协作。我们研究了字体，更换了 logo …… 那场秀非常成功，像是一场奇迹，因为我们当时并没有很多单品来做造型。是的，那对 Lemaire 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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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 2016 年 Lemaire 与 Uniqlo 合作推出 U 系列以来，Tran 对服装制作的了解不断加深，从这个拥有强大工业体系支持的团队中获取了很多实际经验。现在，她已完全介入 Lemaire 的创意和制作过程，在把控品牌形象的同时，对袖笼、腰线和针脚等细节提出建议，研究面料，确定颜色（她说他们花了大量时间为颜色命名），也为原本遵循极简及实用主义原则的服装增添了更多层次，实现她口中名为「洋葱」的造型哲学 —— 层次清晰。「就像我们把衣服分层一样，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功能。同一天里，你可以把衣服脱掉或穿上，它们在阳光下展现出不同的色调，自然又和谐。」她说。

2019 年前后，Lemaire 在中文社交媒体上爆火，部分原因是 Tran 与 Christophe 一度令人艳羡的佳话，其中包括 Tran 的个人气质与亚洲脸庞；独特且实用的牛角包、相机包、马鞍包等配饰为时尚爱好者点亮造型。Uniqlo U 系列的成功打开了 Lemaire 的大众知名度，韩国口碑演员金高银和金敏喜在公开或私人场合的 Lemaire 穿搭为品牌带去一定的关注，尤其是金敏喜文艺、清冷的形象为去年流行的「知识分子风」标签作了铺垫。当被问及如何看待自己身处潮流中心时，Tran 表示她并不介意「流行」。「这表明人们很想要它，挺好的。」她答道。

当然，强调日常穿着的务实性和功能性，经久耐穿的材质和考究的做工，易于自由组合的模块化设计，柔和、朴实的色调，以及拒绝大肆宣传的态度，令 Lemaire 收获了一批忠实拥趸。在 Tran 看来，他们通过服装展现出的安静生活是人们选择 Lemaire 的原因。尽管他们年龄、地域、专业背景不同，但他们都追求有价值的事物。「这会让他们感到自信。这种自信不是地位上的，也不是宣言式的，而是有关正确的选择，以及随之而来的良好体验。」她解释，「我认为如今最奢侈的是，生活和衣橱更加稳定，我们有更多的时间专注于自己认为合适的事情。」‍‍

她发现，只有当你自己专注于生活时，才能真正发现一些做设计调研时无法注意到的小事，比如做饭时会发现袖子多长合适，走路时会注意到裤子的细节，再比如在火车上用背包当枕头。她想了解的还有太多了，但没有什么比生活经验本身更动人。